《闻道》

第001章、

萧梦得蜷缩着小小的身子，偎在临窗榻上，细长的脖颈伸长了往外望，白净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，尽显荏弱，那黑漆漆的瞳仁中则写满了无助。

隔着几重院落，自然什么都瞧不见，只隐约听见唢呐凄凉悲绝的声调。

院门处出现了侍女梧桐的身影。

萧梦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坐直身子。

梧桐进屋，屈膝行礼：“姑娘……”

萧梦得着急的问：“前头怎么样了？”

梧桐苦笑：“几位老太爷还是坚持要把族里的十一少爷过继到老爷名下，说是老爷再不入土，怕是要误了吉时，到时祸延全族，不是太太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。”

萧梦得颓然的坐回去，瞬间仿佛被抽掉了筋骨，她满脸都写着“认命”，却还是干巴巴的问：“那，阿娘的意思呢？”

“太太自是不允，但老太爷都发了话，说是太太若是再执迷不悟，族里便……不管了。”

萧梦得有些怨艾的腹诽：要挟谁呢？

其实他们不管最好，婚丧嫁娶本来就是一家一户自己的事，所谓的全宗阖族都来，不过是给活人看的虚热闹。

话是这么说，可真要族里的人扔蹦一走，她们孤儿寡母再加上府里几十个下人，阿爹的丧事未免办得太寒酸。

也不知道阿爹死后有灵，会不会怨怼她们母女。

所以明知道是要挟，也得束手就擒。

阿娘真是难做。

萧梦得忽地起身，焦急又惶然地道：“我要去见阿娘。”

梧桐摇头，拦住她道：“太太再三嘱咐，叫姑娘只管待在自己的院里，外头人多嘴杂，又……乱轰轰的，若姑娘出个好歹，只怕太太更撑不住。”

院里一拨，是族中女眷，各处唾沫横飞，拍着大腿，连嘲再讽，对太太母女所作所为说三道四，指指占点。

门口一拨，是吵吵嚷嚷的族中男人，大门大嗓，恨不能房盖都要掀翻了，那架势，恨不能把太太母女押着同三老爷一道送进墓地。

门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，全是跑来看热闹的外人。

这种情况下，如何敢让十一岁的萧梦得出去？

萧梦得懊恼的道：“那我也不能眼巴巴的坐在这儿干等着？”

她着急啊。

“姑娘还小，帮也帮不上忙，太太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这安慰太无力了，萧梦得很愿意相信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儿相信。

***

可不管生活如何难熬，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。萧三太太撑了两天，终于等到了娘家庶六兄江微。

不过，江微并非是来替江氏撑腰的。

嫁出去的女，泼出去的水，何况萧江氏确确实实没给萧三老爷延续香火，成亲十多年，只有萧梦得这么一个女儿。

历来就有吃绝户的行径，偏偏萧三老爷是个能干的，凭一己之力，赚下偌大家财，这足以让族里的人各个眼红心热。

平时就死皮赖脸，极尽占便宜之能事，如今他一死，这些人便如附骨之蛆，趋之若骛，立逼着萧江氏过继族中子侄，否则不给萧三老爷发丧，甚至有那蛮横无理的，直嚷嚷着不许他葬进萧家祖坟。

江微再仗着江家是宁国候的身份，也不能过多插手萧家的事。

礼不下庶人，萧家可不是什么书香门第，从来不是讲理的人家。江家再势大，可若因家务事真闹出人命，也没法一手遮天。

况且，也不值得。

好在萧三老爷有后手，他早早就把手里底牌给了这唯一能走得还算亲近的庶舅兄。

***

萧梦得有点儿懵，有点儿傻，她呆呆的问芭蕉：“你说谁？我哪儿来的弟弟？”

是，她不但有个弟弟，还是如假包换的亲弟弟，就比她小两岁，但不是江氏所出，而是萧三老爷在外头养的外室。

萧梦得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事儿，但比她心情更复杂的则是江氏。

江氏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子，心里真是既痛又恨。

但江微劝他：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，这事儿本就是你理亏。”

江氏无言以对。

江微又道：“你们夫妻恩爱，妹婿对你可圈可点，就算有庶子一事，那也是为了他身后你们娘俩的安危着想。眼前的境况你自己亲历，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，若没有儿子傍身，你们母女何以安身？”

不要说安身了，能被族人们生吞活剥。

所以这是江氏连恨都恨不起来的地方，可到底如同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。

江微只能劝：“妹婿将梦成养在府外，他们娘俩从不曾给你添一分堵，你又何必紧抓不放？人死为大，还是尽早把妹婿的身后事办理清爽的好。”